梁鸝很認真地請教舅媽:「如果和陳宏森談分手,會不會把他刺激成神經病?」
張愛玉吃了一驚:「我不是講過,你和他做朋友可以,但談戀愛絕對不可以么?」
「我也想聽舅媽的話呀!」梁鸝很委屈,把不得已的原因說給她聽,不過現在好了,舅舅爭氣,發大財,還清了陳家的債務,她終於可以翻身農奴把歌唱。
張愛玉氣得直咬牙:「這小赤佬不是小流氓了,是地地道道的黑社會。」她摟住梁鸝的肩膀,又感動又想笑:「傻姑娘,那舅舅生意再虧錢,也用不著你來抵債。」又問:「他有沒有打你的壞主意?」
梁鸝面孔一熱:「這倒沒有,就有時自行車載我上下學、送我零食吃,逼我看他打籃球,一起做作業。」她又道:「我上趟去參加聚會,認識個老鄉,他和女朋友分手後,大受刺激,有些瘋了。」她雖然想分手,但也不願陳宏森出事體。
張愛玉道:「你放一萬個心,依我對小赤佬的了解,所有人都瘋了,他也不會瘋……」瞧梁鸝還有些躊躇,抿嘴笑說:「小辰光不時候三天兩頭被他姆媽在弄堂里追著打,鬧的雞飛狗跳,要是喬宇,不曉會怎樣的傷自尊,但你看他,打過罵過轉臉笑嘻嘻,皮厚的像城牆,心理素質不是一般的強大!」
梁鸝頓時吃了定心丸,打算速戰速決。
張愛玉抱著夢龍坐在弄堂里曬太陽,陳母拎著菜籃子過來,她很歡喜夢龍,見到總要逗一逗,夢龍以在會笑了,粉嫩的小嘴總咧著。
張愛玉笑問她去菜市場買了啥:「姆媽每趟回來抱怨,明明小菜比從前多了,逛一圈卻不曉得買啥。」
陳母道:「有西洋菜、一小把香椿芽,兩斤豬肉,我還看到有人賣刀魚,就買了幾條回來,和火腿片一道清蒸蒸,嘗嘗鮮。」又問夢龍:「阿龍要不要吃啊?」夢龍興奮地吐泡泡。
張愛玉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。
梁鸝晚上做完作業,算準時間陳宏森快要回來,就跑到弄堂口等著,先等來建豐,他上的妝還未卸掉,一臉的紅紅白白,眼角吊梢,是反串的戲,乍見還沒認出來,是他先喊的她:「阿鸝,在這裡等人?」
梁鸝點頭,又問他:「去哪裡演出了?演得啥劇目?」
建豐回道:「美琪,在美琪演出《七十二家房客》,底下黑壓壓坐無虛席,我上台腿一直在發抖,下台就好了。」
梁鸝鼓勵他:「一回生二回熟,時間長了、次數多了就不嚇了!」
建豐笑著嗯一聲往牛肉麵店走。
過有一刻鐘,喬宇背著書包不緊不慢走近,見到她微怔,又回頭看看:「陳宏森在後面。」繼續走自己的路。
果然沒會兒就聽見自行車叮鈴鈴地響,陳宏森騎車一向速度快,他個子高,長腿抻直,脊背微彎,夜晚的春風張狂,吹動他的衣襟和袖管,整個人像一隻翱翔的飛鳥。眼睜睜就從梁鸝面前過去了,她連忙大喊:「陳宏森,陳宏森!」
陳宏森一個急剎,調轉車頭,騎到她面前:「你在這裡等我?」梁鸝不答只問:「要不要去雁盪路吃柴爿餛飩?我請客!」
他笑了笑,說:「上來。」感覺車后座一沉,他用力蹬起,繞到淮海路再直行,路邊商店燈火通明,行人如織,陳宏森邊騎邊道:「我帶你去嵩山路吃餛飩,物美價廉,味道還好。」梁鸝想想也不遠,就隨他去。
嵩山路是一條小馬路,過了路口的太平洋百貨,朝里走就顯得陰暗靜謐了,路燈昏黃,樹影搖晃,忽然在紅綠燈前停住。
梁鸝探頭張望,呵!前面換了新天地,熱鬧非凡。原來有兩家錄像廳,路旁邊蹲或坐的皆是人,有講話有抽香煙的,還有人嘻笑怒罵,但這點嘈雜不敵廳里傳出的聲浪,一個別一個響亮,兩家錄像廳似乎在別苗頭,一邊是張曼玉的粵語腔:你不要說兩次,說兩次我就相信了。另一邊英雄落寞的粗嗓壓過它:或許我們都太念舊了,我們不再適應這個江湖。一個叫永興的錄像廳門口掛小黑板,用粉筆寫著:慾海和尚之妖蛇的誘惑。
梁鸝說道:「我們班裡有男生喜歡去錄像廳,原來都是看這種片子!」
陳宏森放眼望去,又一個上當的:「你以為是什麼片子?」紅燈變綠燈,他蹬起腳踏過馬路,咧嘴笑道:「我有個同學不長記性,他剛看過,白蛇傳!」
白蛇傳?!梁鸝紅著臉不吭聲了。
到達弄堂橋洞下,賣砂鍋餛飩的雷打不動在,倆人各要一碗坐在桌前,包的是菜肉餛飩,根據時令來,所以用的是薺菜,混著肉味很鮮美。
梁鸝開口道:「舅舅說欠陳叔叔的錢全部還清!」陳宏森喝著湯,不動聲色:「恭喜那舅舅發財。」
「所以……我們不要談戀愛,還是做回好朋友吧!」
陳宏森抬眼看她會兒,很大度的表示同意:「確實我之前提議過於草率,學業也比我想像的要繁重!」
梁鸝喜出望外,戀愛關係解除的如此順利,白瞎她之前各種糾結為難和擔心了。
沈曉軍蹲在公用自來水龍頭前洗尿布,陳阿叔肩扛釣魚竿拎著一桶魚,晃悠悠哼著歌從外頭回來,走到他身邊停步:「曉軍,噶這麼晚還在洗尿布?」
沈曉軍道:「就幾塊尿布,洗洗掉算了。」手一頓,抬眼看他:「我正要問陳阿叔,聽說我若還不起問儂借的開店銅鈿,就要被送去華德路117號!」
陳阿叔笑起來:「是啥人傳的閑話,太不把你我老鄰居的交情當回事體!」
「是令公子陳宏森對阿鸝講的!」
陳阿叔立刻風向突變:「嗯,伊講的也有道理,人家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嘛。」
沈曉軍道:「是啊,森森講得老清爽,阿叔儂綽號『笑面虎』,欠債不還,還要上門潑汽油澆紅漆,收房子,屋裡有女兒的,捉去百樂門做舞女。」
「小赤佬電視看多了。」陳阿叔清咳一嗓子:「都是嚇唬人的手段,放心,我不做大哥好多年,不會這樣對待那額你們的!」
「是呀!」沈曉軍皮笑肉不笑:「陳宏森就逼迫阿鸝做伊女朋友,否則阿叔要讓我牢底做穿!」
陳阿叔笑道:「噯,可以瞧出伊是多麼真心地歡喜阿鸝!」
「不過強扭的瓜不甜!阿鸝和我們都希望森森把所有精力用在學習上,努力考上理想的大學,就不要再自作多情了。」他站起身來。
陳阿叔依然笑臉相迎:「我深表遺憾啊!」